他的周身真气荡荡……是要出手的前兆。
“砰”地一声门打开了,室内也亮起了光,他的身形忽然间一晃,差点没站稳,周身的那些真气,在一瞬间散去。
君琰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眼前的女子,两弯柳叶罥烟眉,一双灵动横波目,唇上胭脂明艳透亮,青丝半散,云鬓微偏,看着像是从榻上起来、穿好了衣裳过来的……可是这张脸,和洛夭夭太像了!
不,不能说是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夭夭!”
他眼眶一热就要上前,一个陌生女子忽然出现挡在了他们之间,“放肆!什么人敢对小姐如此无礼!”
“静儿,见过九公子。”沈月波澜不惊的声音从婢女身后传来。
这人就是九爷?!静儿缓了缓,慢慢放下了手,退到沈月身后。“静儿见过九爷。”
宛若一句当头棒喝,他这才醒了醒神……对,她是沈小姐沈月,不是洛夭夭。夭夭……他的夭夭已经死了。
再抬头仔细看那张脸,虽说……和夭夭十分相似,可那分气质,却与前者绝然不同。
夭夭是山水之间长大的姑娘,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从来不染尘嚣,嫣然动人,白里透红的双颊好像含苞的荷花,一派天然颜色,不需要任何装饰……而面前的沈月,眼睛里似乎带着某种叫人看不透的东西,并没有夭夭眼中那分天真纯粹的神采。她的眉心还是微蹙着的,可夭夭永远不会蹙眉,即便是在被欺负的时候,也只是怔怔地掉泪。
最明显的区别是,沈月通身上下有一种小姐的贵气,这是夭夭所没有的。她穿着一件淡紫色衣裙,脸上还有些残留的胭脂,在烛火的映照下又别有一股凄冷、妖冶与萎靡,宛如月光下绛红色的山桃花,还未开放之时便已思花落。
可他看向那张脸,又有些恍惚了……
如果夭夭能得到很好的爱护,能活到现在,大概也会是沈月这个模样么?
“九爷怎么一直盯着本小姐看,是不是认错人了?”沈月忽然出声,冲他柔柔一笑,“若本小姐所料不错的话,您方才是想杀了我吧?怎么又住手了?
您深夜找我,于理不合,若事情传出去损了本小姐的声名,九爷预备如何来赔?”
“不会传出去。”被她的话猛然拉回现实中来,他听着她的声音也觉得和洛夭夭很像,却又带了继续陌生。君琰逼迫自己在看着那张脸的同时清醒下来,这时才想起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沈小姐的做法,本王不敢苟同。”
“哦?那位姑娘可是凤仙楼的花魁,多少人一掷千金都见不到一面,本小姐为讨九爷欢心把她弄来了,您却不满意么?”沈月露出疑惑的神色,接着道:“我也是听说您私底下好美人,这才以为能投您所好,提前安排了佳人侍候在房内,却不想惹得九爷如此反感。那您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只要在这星月阁的地界上,我都给您找来。”
江湖上有关他的传闻不少,说他杀人如麻者有之,说冷血无情者有之,原来还有说好女色的么?真是笑话。
许是她这张与洛夭夭相似的脸让他降下了怒火,他没再指责她,耐心道:“沈小姐是番好意,但本王不需要。至于好女色,不过是外界传言罢了。”
“传言不试又怎知真假?九爷勿怪。我也是想着,若您真是喜欢收集美人,本小姐也该拿出星月阁的待客之道来,定不能让您空跑了才好。”
他仍在怔怔地盯着她出神……
沈月:“您为什么老盯着我……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抱歉,”他终于说了出来:“小姐生得,十分像在下的亡妻。”
“你……!”身后的静儿闻言,一声“放肆”又差点冲出口来,沈月及时拦下了,对君琰笑道:“九爷倒是坦诚。世间若真有如此凑巧的事,那么本小姐的容貌能慰藉王爷思亲之苦,也算是一份功德。王爷说的人可是张侍郎家的小姐?但您方才喊的名字好像不是她。”
“不是。”他摇头。
沈月有意露出惊讶的神色,“可您不是只有一位王妃?”
君琰:“在下的亡妻是一位平民女子,本王因为某些不得已的苦衷,没有给过她名分,也为了些别的原因,不得已娶了张家小姐为王妃。但在本王心里,那位平民女子才是唯一的妻子,沈小姐生的,便是像她……”
“哦。但我怎么听说……那位平民女子在王府受尽欺凌、死得凄惨?”
外人看似无意的一问,却再次勾惹起了他沉痛的过往,君琰很半天都没有答话,沈月却也没做声。
很久之后她才说:“九爷莫非是因那位女子才拒绝了方才的美人?”说着她又笑了,“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人死不能复生,您又何必与自己为难?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难道您以后都能不近女色了?”
君琰深吸一口气,看向她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这似乎不是沈小姐该管的事。”
沈月柔柔一笑,“罪过,罪过,冒犯了。”
“今夜的事本王不追究,但若还有下次,星月阁本王也不是开罪不起。”意识到自己已经深夜在这位小姐门前待了太久了,他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小姐,您到底是想让他认出来,还是不想让他认出来?”君琰离开了,房门关了,静儿小声问道。
她本以为小姐是要乔装改扮、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去见他,却没想到她只是略改了几分装扮,方才言语间又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将话题往洛夭夭身上引。
“是与不是之间,是耶非耶?”沈月坐到梳妆台前,“我要让他怀疑,疑心到以为我是的时候,再告诉他不是,又在他已经死心了我不是的时候,给他一点希望让他以为是……”
“小姐是要折磨他?”静儿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了一般,眼中有些讶色。她同情小姐的遭遇,亦对小姐眼前的模样感到些许陌生。
“比一直身处黑暗中更残忍的,是给了黑暗里的人一束光,再亲手把光掐灭……现在,能予他光明的人是我,掐灭这光的人也只能是我。”她柔柔地笑着,“从前听说他因夭夭的死而发狂,我一直不信,可是今夜,我有一点信了。连凤仙楼的花魁都能拒绝,可见还是有几分招架之力的。如若对夭夭的念想是他现在很在意的东西,那我倒是很乐意把它撕碎了给他看,或是吊着他,让他像提线木偶般任我玩弄。”
“小姐……”
她站了起来,眸中划过一丝狠戾,轻轻地道:“从前主宰我的人是他。我因他而笑,因他而哭,他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把我推向绝望……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她让他开心,他才可以开心;反之,她要他痛苦,他就必须痛苦。他的喜悲忧乐都必须由她来施与,她就是要反过来成为他的主宰。
九公子怎么样,江湖魔头又怎么样?只要他是真心因洛夭夭的死而愧悔,她便是能拿住了他的软肋。
可是君琰又为什么会后悔呢?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让静儿先出去了,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着夜色。
他对她的一切不都是利用吗?与她相识是为了取血,后来又屠杀了云青山所有人,都已经对她做了这样残忍的一切,又为什么会在她死后悔不当初?
生死之间的变化,便足以令他后悔?他本是那样一个视性命如草芥的人,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对旁人的性命是如此,对自己的性命也差不离,于他而言,总有许多东西是比命更重要的。她的命没有了,便足以让他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么?
……可是,就算这是真的又怎么样?!
鲜红的指甲扎进了肉里。
君琰,就算你是真心后悔,你亏钱洛夭夭的、你对她做过的一切,都无法偿还。世间若有后悔药,相信地狱里也不会有那样多的怨灵,人世间也不会有那样多的意难平了。
……夭夭,你变了。
她看着铜镜中沈月的脸庞。
从前的夭夭,是说什么也舍不得这样对君琰的啊。
或许,沈月的确已经不是洛夭夭了。
君琰彻夜未眠,脑中想着她。
他很清楚,那个人不是他的夭夭。
可是……
清晨,天还未亮,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香囊,里面装着夭夭那个玉坠的碎片……
“夭夭,我来江南了,是你长大的烟雨江南……”
“你不在了,我便替你多看一看世间的风景,多看看你的家乡。”
“昨天我遇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我心里知道,她不是你,也不能替代你。夭夭,我绝不会为了安慰自己去找谁来替代你的……”
他就这样对着那个装了碎玉片的小香囊说话,天很快就一点一点地亮了,周遭寂静,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一扭头,竟看见沈月正站在身后,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九爷起得真早。您在和谁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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