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学院的主楼同经管等其它学院的现代主义不同,远远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色可言,一栋老楼,不管是建筑风格还是刷漆色调都是上世纪的保守和端庄,就好像是周天子所治下的王朝,无论是说话用词还是着装用料都要分个三六九等,什么品阶要站在哪一块地儿都规划地清清楚楚,迂腐顽固,让人见了平白生厌。
许适不舒服地下意识皱眉,听见周亭筠问:“既然你以后想读史,那我来考考你。”
许适松了眉,抬眼去看周亭筠。对方也看一眼她,问道:“你知道帛大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战国时期还未发明出书写纸,就用绢帛代纸,因此‘帛’字也代表了知识。”
周亭筠只是轻轻点一下头表示听见了许适的解释,却全然不置一词。
许适挑一下嘴角,露一个狡黠的笑出来:“当然,这个只是其中一个解释。虽然官方并未直言,但我比较偏向的一个结论是:合诸侯于涂山,执帛者万国。”
《左传·哀公七年》写“禹合诸侯于涂山,执帛者万国”,讲的是禹在确立王权后,为了巩固王权,便在淮水中游的涂山同曾经交战的各部落首领见面,并且答应他们将分封为世袭贵族。
帛大建校于五四运动时期,彼时内忧外患、军阀混战,西学和旧学冲突相斥,洋.枪.大.炮.成了乱世中的枭雄,帛大在风雨交加中艰难立校,文弱的读书人立笔提词,自强不息的是气节和骨气,上善若水的是新旧思想的包容。
乱世中提笔出锋犹如刀剑出鞘,安定下握笔工于学海纳百川。
周亭筠笑了,按一下许适的肩,“功课做得不错。”
她直视着许适的眼睛,“非帛大不考?”
许适道:“非帛大不考。”
“只是再确定一次,毕竟之后要说的是只有帛禹人才知道的小秘密。”
许适好奇地问:“什么啊?”
“帛禹的名字来源,官方其实是有表明的,只不过年代跟我们现在隔得太远,又只有一本手记放在校史馆里生人勿进,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相近的解释。”
周亭筠又重新迈开步子,许适跟在她旁边眼睛都亮了。
“帛大名字的含义是只有在新生入校和毕业拨穗上才会由人文学院院长跟你提及的。合诸侯于涂山,执帛者万国,这是它真正的来源,现在的四句校训中,最后两句‘上善若水,自强不息’就是刚建校时定的校训,其实也是在说帛禹的立场。”
许适接上她的话:“帛禹是一所包容学术、认为提笔才可安天下的学校。”
“不光是包容,还要有创新,且做学问要以创新为主。”
“所以慎思笃行,心游万仞被放在校训前两句,意思是说做学问要像诗人那样不受空间限制,学问浩瀚无边,但在驰骋的同时,要深思熟虑不可妄下结论,就像是胡适先生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样?”
周亭筠点头,“孺子可教也。”
她眼中含了笑,看见许适不好意思地微低下头推眼镜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带了些撒娇的意味:“诶呀我为什么突然古腔古色的,怕是之前的古装戏配多了。”
人在笑着说话时,声音就会带着从嗓子里传出来的哑意,周亭筠也不例外。她的音色本来就干净如洗,像这样再带一些沙哑感说话时简直性感地要命。
许适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闷声催她:“周亭筠你走快点。”
说话间连头都不敢回,生怕脸红又被对方看见。
待走到人文学院近处能看得清细节了,才发现主楼一侧的墙砖上竟绘有水墨之色,就连学院全名都是用着行书写制而成。
许适脑中瞬间就出现“雅俗共赏”“阳春白雪”这类的词汇。
周亭筠踱步到旁边的草坪前,冲许适招招手:“阿适,来看这里。”
许适快步走到周亭筠跟前,顺着周亭筠指的地方看,那里有一块石头,边缘已经被荒草覆没,但是还是可以看清上边被人刻了字。
“但开风气不为师。”
胡适题的字,落款处的签名和许适曾看过的胡适自传中的签名走势一模一样。
周亭筠问:“要拍照吗?”
许适拿出手机来对焦,正正经经拍了张石头的俯视照。
收了手机后习惯性要转头看周亭筠,一回头看见周亭筠手中握着手机将手重新放回进口袋里,开口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许适一脸复杂,看一眼表,下午三点半。
周亭筠又重新拿出手机,“帛大下午五点整清游客,我们再转一会儿就该回了,晚上你是要在家里吃还是去外边?”
许适一听,这是周亭筠要开火的节奏?当即说:“要在你家吃!”
“那就走吧,家里没东西,我们得去一趟超市。”
许适可惜地“啊”一声,“这就要回去了啊?”
她磨磨蹭蹭往周亭筠那边走,不过几步路,被她走出了万里之遥的气势。
周亭筠一笑,无奈道:“好吧,那再带你去一地儿,外校人基本都不知道。”
许适亮起眼睛:“走走走。”
周亭筠带她走到一片小树林前,里边的树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一片,影影绰绰间许适看见里面有朱色飞檐翘伸,许适扶了扶眼镜眯眼瞧去,感觉那上面镇着的应该是龙三子嘲风。
那么那建筑,少说也是清朝修建了。
周亭筠在她旁边道:“那叫翼然亭,取了《醉翁亭记》中的‘有亭翼然,临于泉上’,亭子后边还有一湖,叫翼然湖,都是人文学院的地界。”
她说着偏头问许适:“想去看看吗?”
许适脑中转了个弯,笑问她:“你对这里这么熟悉,大学时是不是老在这里约会啊?”
周亭筠一笑,并不答她,反而催她道:“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啊?我们等下还要重新往北门走的。”
许适摇头,勾了一抹笑出来:“不了,我在这里已经看到了,具体细节我想要在我入校时慢慢看。我们回去吧?”
周亭筠不解许适明明想去却忽然止步,但她一向好说话,就点头往回走,转身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亭子,许适就走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都用余光看得清清楚楚。
周亭筠家里其实也并非如她所言空空如也的,她们在超市只买了一颗不大的菜花,又称了三个土豆。
晚上吃些家常菜,周亭筠做,许适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摆一杯白开水,眼巴巴盯着周亭筠的背影,“你,真的不要我帮忙啊?”
周亭筠转头露一个宠溺的笑,就好像是看她还尚且年幼的小堂妹一样,“不用,做饭我还是比较拿手的,你去卧室看书吧,饭好了我叫你。”
许适犹豫一下,没动,“还是我帮你吧,我可以的。”
“让你去就去,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听,当然听。许适垂着脑袋去卧室,随手抽一本书摊开放在桌上,她把门开了一条缝,自己坐的笔直,就等着周亭筠的随时呼唤。
一直等到菜都上桌才等来。依旧是北方家常菜,蒸了两碗米饭,桌上一盘干煸菜花,一盘酸辣土豆丝。周亭筠是南方人,但顾及着她一直做的都是北方菜。
许适从下午开始心里就隐隐有些堵,但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哭。当然她也只是想想,情感上再有波动,这时候也得忍着。她对周亭筠算什么呢?好友?钟意的后辈?二次元里的志同道合?其实如果非要执着一个定义的话,这些都算不上,她只是一个明恋对方的粉丝罢了。
吃过饭后许适抢着洗了锅,再晚一些时,她们在客厅里看电视,一个很老的电影了,上世纪的香港武侠电影。许适对这些影响最深的就是每部都出女神,周亭筠倒是感触更深一些,她的童年是看着金庸、古龙过来的,总是对剑意侠气有着无限遐想,闲暇时也跟相熟的cv们一同配过类似的小短片自娱自乐。
她们看的是电影频道的直播,趁着广告时间,周亭筠从柜子里取一瓶苏州米酒出来,又拿两个杯子。等重新走回沙发前,倒满一个杯子后,才后知后觉问:“阿适你能喝吗?”
许适对酒类度数没什么概念,她基本不喝酒,就连只带一点儿酒精的酒心巧克力都不怎么爱吃,但是周亭筠喜欢喝酒,顾笙也喜欢喝酒,好像除了她之外,她身边的人都挺喜欢喝的。
许适双手撑着沙发,往前凑一点,看了看酒瓶后点头:“我可以呀,我早成年了。”
周亭筠只给她少倒了一小口,“你还是先尝尝吧。”
许适鼓着嘴一口喝光,咽下去时带一丝儿甜味,她没感觉有什么不适,便鼓着腮帮子说:“你看,我没醉吧。”
其实她心里也在打鼓,自己酒量非常差,是属于状态不好时几瓶rio都能放倒的那种。
周亭筠笑笑,揉一把许适的头,端着杯子道:“看电视,别闹。”
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倒给她一点。
许适哼一声,“小气鬼。”
周亭筠一人喝了整瓶,电影快到结束时插播一个广告,许适看到性头被打断,不免有些恼,转头就要跟周亭筠吐槽:“阿西吧为什么都这么坑啊就不能好好放完吗摔!”
转头看见周亭筠倚着靠垫,指尖捏着玻璃杯,头偏着以都要快垂到肩膀上去的角度枕着靠垫,眼皮半睁不睁,懒散地自嗓中哼出一个单字音节:“嗯?”
她嘴唇红润,像是有酒沾在上边。
许适的心忽然怦怦直跳,她下意识捂住胸口,太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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