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举办试法大会,白日仙人们都回城练法。白月围着九天城转了一圈又一圈,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想起老城主故居,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远远地瞧见净无念赤~裸上身在树荫下练剑。他用眼角余光扫到白月,视而不见地专注挥剑,汗流浃背,练完整套才将剑插~进土中,仍是那副傲慢态度。
“不知神人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看着他那张满满全是敌意的脸,白月头皮发麻,自顾自地坐到台阶上,拿出最亲切的态度:“你可知镇上的富户崔家丢了孩子?”
净无念掏出白布爱惜地擦拭剑身,光亮剑身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与我有什么相干。”
白月耐着性子继续道:“我觉得吧,此事乃在九天城屠杀婴儿的凶手所为。”
净无念擦剑的手一顿,动放缓了些。白月朗声道:“只有一事令我迷惑。无论是谁做什么事总会有他非做这件事不可的动机。如此大费周章地屠杀婴儿的动机是什么,我却百思不得其解。若是想向仙界示威,偷走凡人的孩子用意何在呢?所以我猜,这凶手意在婴儿而非仙界。”
净无念心烦意乱地收起剑,看向白月:“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想知道去查不就好了?明天就是试法大会,我没空管这些。”
“净无念仙人和自己的哥哥还真是完全不同,就算卯足劲儿找也找不出一处相似的地方,”白月立起身,打量他那把宝剑,“无绪小仙心系仙界,顾全大局。在我看来,他才是城主的不二之选。”
净无念眼里泛出寒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月强严厉:“你们兄弟俩表面上水火不容,可毕竟是同根生,朝夕相处,若说没感情我是不信的。净无念,我来这儿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回答我我便不会再烦你。你不答我,我便更能确定心中猜想。不过,你可要想清楚,究竟哪种选择才是最好的。我问你,屠杀婴孩到底能使这凶手得到什么,你心中可有猜测?”
净无念紧握住剑,眉头紧皱,许久才不情不愿开口,声音中夹带一丝苍凉:“我曾听我父亲说过世上有种秘术,多为妖魔所用,施术者吸取婴儿精血以大幅度提升自身功力。只是此术阴损之极,施术者在功力提高的同时自身也会受到重创,折损寿命。正道中人若是修炼,必将沦为妖物。此术一经使用,便无法停止。中断吸血,会使施术者全身如被万千蝼蚁啃噬,痛苦不堪。且吸食时间越久,吸食越会频繁。施术者要一直吸血吸到自己精元耗尽而亡。”
“无法停止吗,”白月侧头问,感觉指尖在颤抖,“当真没有停止之法?”
净无念眼中忽涌出一股悲伤,他摇摇头,负剑离开。
造化总爱这样捉弄,那些好的,灿烂的总一点点随时间流逝,渐息渐灭,而不好的,黑暗的,却永远暗自生长,奔流不止。光芒的尽头是黑暗,而黑暗本身即终结。所以大家在光芒中总朝黑暗走,在黑暗中只能沉沦。
白月独自在院儿里坐了许久,像是回到荒坡,她看太阳一点点下沉,暮色一点点加深。
夜晚,她吹着冷风躲在客栈外,聚精会神看着,眼都不眨,直到一抹白色身影飞快经过。
白月用尽全力跟在他身后,不出她所料,那抹白色身影果然停在老城主故居。
白月从窗外看见他推门进去后拿笔插在画上另一个墨点处,一旁的书架翻转半圈,露出一条密道。待他走入密道,白月也悄悄跟了进去,不似老城主闭关修炼的密室前的短短密道,此密道幽长曲折,还有分叉,若不熟知,必定要迷路。
白月随他走了许久,眼前的柳暗花明令白月难以置信,密道尽头,藤蔓下垂,芳草遍地,远处巨石之上有一个山洞。白月猜他进了山洞,便小心翼翼进去。山洞里的石阶上放着一个裹着被子的婴孩,他一手举起婴孩,另一手对着婴孩张开,发出暗紫光芒。
也许是觉得有趣,婴孩竟在这个当口笑了,小小的嘴巴里没有牙齿,止不住上扬,婴孩好奇地伸出短短的手臂去够他发光的右手。
他右手的光芒陡然熄灭。
白色的背影凝滞了。他望着那张无邪笑脸,无法动。白月不由自主叹息一声。
“谁?”
他用手臂夹住摆动小手的婴孩,警觉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白月自阴影中走出,看见他因刚刚施法而染了一丝妖魅的脸,眼里流露出哀伤:“无绪小仙,住手吧,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清无绪的瞳孔蓦然放大:“怎么会是你?”
白月深吸口气:“我生平没聪明过几回,好不容易聪明一次却宁愿自己被蒙在鼓里。无绪小仙,你去偷孩子的时候,撕了窗上的剪纸吧?也只有你会做这样的事了。我乍一眼看去,只觉奇怪,奇怪在哪里却说不上来。后来看见四下屋子里的窗户都贴着报喜童子的剪纸,唯独这孩子屋里的窗户上空无一物。那时我便知晓是你了。我看见你手臂上的血痕,那是仙体发生异变的标志。后来,净无念告诉我,有这么一种邪术,吸取婴儿精血提升施法者功力。既然净无念知道,你也就肯定知道。而且用了,对吧?邪气与你体内的仙气发生冲撞,才有了那条血痕。”
是保持着何种决心与信念,才能在知道自己必将灭亡的情况下施用此术。
清无绪露出惨笑,眉目间涌上痛苦神色:“你为什么要发现?为什么要跟来?”
白月上前一步,想要更靠近他些:“说出来奇怪,我只是感觉无绪小仙今夜必然有所动才在外面守着,没想到竟未空等。冥冥中自有安排,无绪小仙与我很投缘,也许就注定我来阻止无绪小仙。”
他笑得愈发狂肆,妖魅之气渐浓:“阻止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白月继续向前走,温暖笑着:“你告诉我,我便知道了。”
清无绪猛挥右臂将白月重重弹出。白月后背狠狠撞上山壁,慢慢用手臂支起身体。
他眼中滑过一丝慌乱:“我告诉你你死到临头了知道吗?我会杀了你的,一定会杀了你……”清无绪的神色愈发痛苦,他看着白月道:“为什么要逼我杀了你?”
“无绪小仙,收手吧,”白月抹掉嘴角血迹,心口一紧“我识得的无绪小仙不是这样的。不要舍弃你自己,求求你。”
“我?在哪儿呢?这里早已没了我,”清无绪迷惘道,迷茫的眼睛看向被夹在身侧的婴孩,“往日我都蒙了眼睛的,可这样,一闭眼耳边便会想起自己的所所为,即使蒙了眼,我也看得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孩子。那晚,我看见窗户上的剪纸想到往日的自己。可我已经不是我了,看着心烦,便撕了下来……”
他一直说,一直说,像是要把心里郁积太久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一双眼睛时而清明,时而浑浊。白月安静地听,她很想安慰他“没有关系的,你还可以回头”,一句话哽在喉咙,异常苦涩,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试剑大会如期举行,想夺得城主位置的仙人们一扫之前阴霾,斗志昂扬。
河下锦一行神仙为特邀嘉宾,坐于台前石阶的木椅上。河下锦目光扫过远处闭目养神的清无绪,偏头问自远处跑来的青言:“找到了吗?”
青言表情凝重地摇摇头。河下锦忽感到一股目光的注视,转头看去,一直专注练剑的净无念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望向这边。与河下锦目光相撞,他紧皱眉头扭过头去。
锣声重重一响,试法大会开始。台上战斗激烈,净无念果然法力出众,一直遥遥领先。而之前的大冷门清无绪却意外成为黑马,挤压群仙。最后这场选拔赛成为了他们兄弟俩的争夺战。清无绪不急不躁地立在台上一角,望向对面的净无念,一语不发。净无念双手举剑呐喊着朝他冲过去。净无念失去理智般朝清无绪狂砍,全被清无绪灵巧躲开。
台下观战的河下回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旁边的河下锦私语:“不都说这清无绪仙人法力平平吗?何时精进到这种程度?你说,是他厉害,还是你厉害?”
清无绪浮起身体,在空中翻身,头朝下地在半空中对净无念推出一掌,净无念咬紧牙关,用剑抵住他的掌风,身体慢慢被往下压,右脚后撤,用力支撑身体。清无绪冷冷看他,眉宇间染上一股邪魅之气,加重掌下的力道。净无念难以匹敌,吐出一口鲜血来。其实到这里胜负就已经分出来了。可他们俩谁也不肯罢手,净无念仍用尽全力抵挡,大有石俱焚的态度,清无绪也是慢慢加大力气。
河下锦说了一句“那就比比看吧”便飞身上台,河下回饶有兴味地笑了,目光扫过不知何时离开的汝焕和百叶汲川的位置。
河下锦手里幻化出金鞭强行分开二仙,清无绪已失了心智,眼中隐隐浮现怒气,疾速向河下锦冲来,河下锦甩出金鞭缠住他的腰身,被他施力震开。一时间一神一仙打得难解难分。底下众仙们也看出端倪,神色愈发沉重。打斗中清无绪渐渐占了下风,被金鞭击中肩膀,跌落台面。河下锦居高临下看着他厉声道:“清无绪你可知罪?”
清无绪放声大笑,笑得魅惑:“自古成王败寇,打输了,就是罪。他哪里比得上我?他若成了城主,必将我父亲的心血毁于一旦。城里百名仙人的命运堪忧。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从来都是舍小保大,牺牲在所难免。能为九天城尽份力,也算那些孩子的福气。”
“冥顽不灵。”
河下锦冷声道,欲施力变幻金绳将他绑住。底下的净无念双眼通红,颤悠悠地立起,握紧了剑,朝清无绪走过去,剑尖划过台面发出尖厉响声。他在清无绪背后大喝一声,额头青筋毕现。清无绪扭头看他的同时被他的剑刺穿了身体。
“不要啊——”
远处传来白月声嘶力竭的呼号,白月身后跟着汝焕与百叶汲川,百叶汲川怀中抱着崔家的婴孩。
紫色的血液沿着剑身一点点滴落,妖冶如花。净无念松开手,双腿瘫软,直直跪在地上。清无绪目光恢复清明,不知痛般一手拔出剑,紫色的血溅了净无念满脸。净无念的脸在他眼中逐渐模糊,他露出笑容:“这才是我的弟弟。”
他还记得弟弟小时候脾气倔强,一次惹恼父亲,被罚抄写文书,不抄完不许吃饭。他偷偷溜进大殿给弟弟带些吃食,想帮弟弟抄写。小小年纪的弟弟竟义正言辞拒绝了,说男子汉要敢敢当。于是,他只笑着在一旁为弟弟扇走蚊虫。兴许是有感而发,他一时兴起问弟弟,若是有一日他做了天理不容的坏事,弟弟要如何?弟弟埋头抄写,沉默良久,烛火闪烁在他眼中。弟弟始终没有告诉他自己会如何。
净无念浑身颤抖,硬是撑起身体,头也不回地离开。白月踉踉跄跄地扑到台上,抱住清无绪下滑的身体,清无绪努力睁大眼睛看白月,小声说:“神人,这样最好不过了,也算赎罪。无绪心满意足。”
昨夜他将一切对白月和盘托出。
原来九天城的老城主并非他们生父,老城主一直与魔界暗里勾结,为了有朝一日能有可利用的棋子才收养他们两个。老城主闭关只是个噱头,实际上他消失于九天城是去投奔了魔界。
可他又不想失去对九天城的控制,想让清无绪或是净无念其中之一夺得城主之位,对他言听计从。这也就意味,他们两个无论谁取得城主之位,都必将受控于父亲,沦为魔界爪牙。
净无念生性正直,对父亲做的这些龌龊事一无所知。一直是清无绪默默忍受,承担一切。
那夜清无绪把她困在密境前说:“养育之恩不得不报。我这个弟弟虽然脾气坏得很,可却是个重情义的神仙。父亲收养我们,本意就是让我们其中之一接替他的城主宝座,好替他做些龌龊事。若是父亲要挟,他就算千般不愿,为了这恩情也定会听命于他。我这个做大哥的,样样不如他,从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只有这一桩,哪怕力不能及也一定做到。就让我一个揽过这些罪孽吧。”
为了保护自己弟弟,清无绪不惜违背良心使用邪术赢得城主宝座。他曾尝试停止残害无辜生命,一旦这样做,身体便会剧痛难忍,更可怕的是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些惨死婴孩的模样,有时还会出现幻觉,满地血肉模糊的婴孩爬向他,重复着“血债血偿”,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吸血求得内心安宁。此术一经启用再无停止一说。他所能做的就是极力克制自己,忍耐身体和心中折磨,减少吸血次数。
清无绪终究没有对那个孩子下手。他将孩子和白月一齐困在密境之中。河下锦动用神游之术找到白月,派汝焕和百叶汲川前去营救,拿青言障眼法,逼清无绪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白月用手堵住清无绪的伤口,紫色的血从她指缝泻出,清无绪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臂,摇摇头:“为我这样的妖物,不值得。我是想杀了你的。神人,你不怪我吗?”
白月握住他的手:“不怪。我怕怪了无绪小仙,无绪小仙就不请我吃面了。”
清无绪露出柔和笑容,吐了一口紫血:“打从见到神人起,我就觉得与神人投缘。神人,现在你还说无绪是个好仙吗?”
白月垂下头忍住泪水,粲然一笑:“孰能无过?无绪小仙是个犯过错的好仙。”
清无绪乞求般看向白月:“无绪还有一事相求,望神人成全。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就叫他恨着我吧。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他说着说着便闭上了眼,身体慢慢化成沙粒。白月深深低下头,膝上拳头死死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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